第405章不為昔人只為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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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5章 不為昔人只為今
計原擡頭，腫脹的眼泡極為明顯，皺巴巴的老臉沒有一絲表情，甚是肅穆。
“不是你這臭手的媳婦，難道，是他媳婦？”
“嗯？……我有夫人！”
藍衫文士本是挺背端坐，身形頓有輕晃，啞然失笑：“局勢不佳，勿遷怒旁人也，當心我家夫人尋來……”
杜少卿暗驚，老狗棋品太差，勝驕敗餒，不可觸犯！
他心下飛轉，待要顧自離開小院不去搭理，計瞎子刻意提及，會是隨興而為？
做了多年的家中管事，每日侍候師娘和師姐們，察言觀色這一套，甚熟。
且修行界有“三不公”，首要牢記“不公平”，萬勿與修為莫測的高修，較勁講理！
便步回了石桌旁，低聲輕喚：“這位道友，道友……，可曾醒來？”
那女修閑坐矮凳上，裙擺曳地，姿態仍極為雅致，沒有半分窘狀。
一雙璀璨晶瑩的眼眸，凝神註視桌面的棋局，未曾稍轉。
身側，倒有語聲渾濁響起：“啰嗦！”
杜少卿臉色訕訕，戰戰兢兢伸出大手，毫無阻礙，扶起了青絲如瀑的身影，未得到半句勸阻，直直出了院門。
昨日，陸安晴觀棋局入迷，猶能覺知些身外之事，這名女修混混噩噩，竟任由陌生修士擺布！
兩道緊挨的身影，迅即，消失於重重雨簾後。
院門，覆又緊閉。
藍衫文士手撫棋子，終走出了一步，眉梢輕揚。
“金丹小修當是哪家大宗的門人，觀天地異象，誤入城中罷了，就此便宜了那小兒，這等回護之情，莫非真是……閣下後輩？”
“下棋！啰嗦！聒噪！”
“哈……”
小院裏，突地雨急如箭，“砰砰砰……”
石桌上鑲嵌的那柄油紙傘，被雨箭砸得東倒西歪，嘎吱作響，未斜落於地。
“轟……隆……”
低垂半空的濃稠黑雲深處，有雷霆輕鳴，陰沈煩悶！
小巷裏。
杜少卿心中無由一跳，緊摟著那幽香襲襲的女修，駐足仰望：四周昏黑，真是天地同色，雖有雷聲，卻不見電閃！
浮繞巷中、常人難辨的薄薄水霧，較來時更為陰寒，他為練氣後期修士，先前出了院門，被水霧一近身，不由打了個冷顫。
那女修身上的寶衣，能隔絕綿密的雨簾，仍擋不住水霧的侵襲，尚未行至巷口，衣面漸漸凝結有細密的水珠。
杜少卿暗讚不絕，探手入懷，擦了擦水濕的掌心。
“那老狗亂點鴛鴦！此女應有築基修為，來歷不明，豈能與陌生修士親密同行，露了底細？”
聲名不顯的邪修，也是邪修，為正道修士覺察，會惹來諸多麻煩。
況且身懷大把靈符和平康坊市置辦的用度，與外人察知，不定引來窺伺。
小心謹慎為妙。
他東張西望，在巷子裏尋了個僻靜的角落，頂上有老樹遮掩，還算有些幹爽。
頗有幾分戀戀不舍，將身側的女修飛快丟下，甩手就溜。
清瓷城酒樓客房，有陸安晴師徒，等他照料；
回了紫荷居，東拼西湊十餘年，算上師娘，攏共有十一位修士，需他費心經營。
家事都忙不過來，平白無故，哪有閑心顧及外人？
任她自生自滅！
身後，有細弱的語聲輕喚：
“嚶，你……杜言……休走！”
“她既然醒來，不懼凡俗中人沾染，自會尋清幽之地歇息！”
杜少卿面色微變，舉起兩只衣袖牢牢掩住腦袋，身形急急飄閃，瞬間出了巷口。
那細弱的語聲，漸不可聞：“你……放肆……找死……”
落了兩日的雨，道中泥濘難行，少有趕路的行人，也沒有街坊鄰居在外閑聚。
他運使微星雲霧身法，在城裏的偏僻巷道疾竄，撞亂無數雨簾，不到一盞茶功夫，尋至了酒樓前。
堂中燈火通明，房客們避雨兩日，心中多有煩悶，呼朋喚友吃酒消遣，語聲雜亂。
“從未見過那女修，竟知我化名，果然是有心之輩！”
杜少卿摸了摸鼻尖，殘留了幾縷幽香，尚存幾分柔軟之感，略勝陸師姐一二，不如陸師侄渾厚。
化名而已，回了常陽坊市，數名築基道侶擋於身前，何懼之有？
爾爾！
客房裏。
那道熟悉的身影靜坐床沿，臉露幾分愁容，聞知動靜，強顏笑道：“師弟，可有求得良策？”
雕花大床中，一道身影覆被，猶在悠悠作眠。
“兩位前輩皆是通情達理的有道修士，小弟誠懇相勸，傳下了一段訣竅。”
杜少卿笑了笑，反手閉好房門，閃至床前。
見乖巧師侄心緒不佳，他大嘴堵去寬慰一二，把玩渾厚處，與她緩緩誦來。
“心是根，法是塵，兩種猶如……”
陸晚雪凝神聽過，輕嘆：“師弟，此等玄諭需慢慢領會，一時半會我也難解。”
杜少卿無奈點頭，大手探入錦被，摸索著查探了半晌：陸安晴身竅無異，真元流轉平和、毫不遲滯，沒有一絲傷勢。
他尋至一處，琢磨道：“那位前輩所言，大夫人怕是陷入了虛妄夢境，待她破了夢境，方能醒來？”
當日在箕煞山，陸安晴和孫淩瑤也曾被一憂和尚誘入幻境，他使出老大功夫，受了諸多煎熬，與任綺兮聯手，才將她倆喚醒。
那時陸孫兩位師姐的真元會護持自身，外人但凡靠近，就會被護身功法反制。
現下陸安晴不禁外人近身，他掌心渡去真氣查探身竅，也無半分阻礙，應可感知周遭之事……
陸晚雪沈吟少許，有了些許揣測，神色凝重傳音道：
“師弟，那位前輩提及了修煉心法真性之事，……與我等非親非故，不過數面之緣，何以至此？”
凡俗有言，“本性難移”，然人之心性變幻無常，最是難以把握，不說外人，自身都難辨得本性？
遑論修士極為善於掩飾，少以真性示人，時時謹防被人算計，修行年歲越長，經歷愈多，心性若是未歸本真，倒更易蒙塵染垢。
修士，想要識得自身真性，實較常人更為艱難。
故前人有言，“心迷不悟，沈淪生死！”
陸晚雪59歲築成大道之基，師父和孫師叔才詳細提及了此事。
修行，當需修心，棄假還真，識得本來模樣，圓融自身道心，方能做到“物外觀”，進一步體悟天地奧妙。
而築基修士蘊出的識海，納於腦海，可視為人身內的一方小世界。
修煉時，魂魄神識進入識海，不為身外之事所擾，更容易摒棄雜念，靜悟自身道心。
她家師父既能感知身外之事，又不回應呼喚，莫非是觀棋局有所悟，將魂魄神識，盡數沈入了識海？
“識海，是人身內一方小世界？”
杜少卿心中微動，若非邪魔巫浦的識海，被他肉身截留了一部分，且他進入識海數回，領略過那灰蒙蒙迷障的情景，定然聽不懂陸師侄這番晦澀的言語。
“二夫人，你我魂魄，能否去大夫人識海，喚醒她？”
陸晚雪知他淺薄，也不為怪，輕聲道：“師弟，咱們魂魄離體，去了師……她識海，便是奪舍！”
說到此處，她盯著身側之人，鄭重叮囑：
“世人精氣神，皆與肉身相匹配，師弟築基後，切勿好奇，將魂魄離體，窺探外人肉身！當心自身魂魄，無法掙脫別人肉身的桎梏！”
奪舍之事，不為天道所禁，卻有諸多隱患。
“別人的肉身，哪有自身好使喚，二夫人盡管放心！”
杜少卿連連應是，抽出錦被裏的大手，在灰衣上揩了揩。
“先前提到箕煞山，小弟倒想起了那時所用的法子，或能喚醒大夫人。”
“是何法子？”
陸晚雪瞥眼灰衣上的痕跡，臉色微紅，師父困眠一天一夜，情形未明，終究不妥。
杜少卿想了想，摟過佳人，湊耳嘀咕：“大夫人知我倆在身邊侍候，躲在夢境或識海裏好是悠閑，待小弟惹惱她……”
“這？”
陸晚雪臉頰滿布紅暈，忍不住嬌羞一笑，立時覺知在師父當前，有些失禮，忙埋首傳音。
“近年來，師……她最為憂心境界停滯，師弟當多多煉化靈果，借去足量真氣，以防無法收場。”
“二夫人不愧是小弟賢妻，所言有理！”
杜少卿心花怒放，閃去榻上盤坐，取出玉盒，飛快服下一枚靈果。
一個多時辰後。
他煉化三枚銀葉清靈果，覺還有餘力，又服下了一枚，將之盡數煉化，氣海攏共存了縷真氣。
高階靈果，添補真氣，極為稱心。
這般，便花銷了120餘塊靈石。
豪奢！
若是每日如此，一年需四萬多塊靈石，抵陸孫兩位師姐每年的用度，尋常練氣修士，能有這等身家？
不算不知道，
修士修行，缺了靈石用度，無疑會難上數籌。
他心下隱隱作痛，步至床前，摟著那獨坐的妍姿俏麗身影，溫聲蠱惑。
“你家師……她若大怒，還需二夫人在旁相護，莫讓為夫白白丟了小命。”
陸晚雪神色古怪，探手擺弄，湊耳道：“師父是夫君道侶，豈會痛下狠手？”
杜少卿直直搖頭，愁眉苦臉道：“二夫人哪知她狠辣之處，前年孫師姐去了紫荷居，為夫險些喪命在她絕情掌下。”
“可！”
陸晚雪笑著頷首，玉手輕輕一推，陡然掙脫束縛，閃出了窗格外，消失於綿密的雨簾後。
杜少卿立時傻眼，暗惱：陸師侄言行不一，已有我幾分風範，不愧是自家道侶。
桌上銀燭，忽滅，燈芯漸沈。
夜色，漆黑一片。
明月匿跡，星光隱蔽。
這雨不知還會下多久。
他心中火熱，擠入了錦被，摟著那俏麗身影，湊耳輕喚了數聲。
毫無回應。
實有任君施為之態……
不知過了多久。
杜少卿深嗅烏發清香，忽地吐了口濁氣，神思飄忽。
借出20萬縷真陽之氣，身前佳人都未啟唇道謝，甚是不知趣。
他緩緩揭開錦被，屏聲靜氣，細觀那方妙境。
窗外雨勢極大，水霧迷漫，樹叢倒歪，一塌糊塗。
陸師侄消失無蹤，客房亦然緊閉，不便迎客，卻令人神往。
“大夫人，大夫人……”
客房裏，除了連綿不歇的轟響雨聲，仍無熟悉的呵斥應他。
杜少卿又溫聲喚了數次，斟酌了半宿，終是緩緩湊去，口中念念叨叨。
“大夫人昏迷了兩日，二夫人淚痕斑斑，甚是擔憂，連修煉之事都耽誤了。”
“弟子為搭救師父，嘶……方出此下策，還請夫人……呼……萬勿見怪……”
如若天傾的雨夜，陰寒之意，似又增添了幾分。
“轟……隆……”
與夜色難分彼此的厚厚黑雲深處，有雷霆，又輕鳴。
城中一隅，竟有奇花異草，無聲無息綻然。
杜少卿樂不可支，毅然決然，修習心心念念的那門術法。
“嗯？”
身前忽地漸起震顫，隨之，有語聲幽幽嘆息：“混……賬！”
“夫人可是破除了虛妄夢境，終於醒來？”
杜少卿頓時遲滯，心跳慌慌，話語都有了兩分結結巴巴。
佳人伏臥作眠，異象漸消，倒看不見她神色。
他腦中飛轉，忙湊耳關切道：“前日夫人觀摩兩位前輩的棋局，隨興消遣而已，怎會久久昏睡？”
陸安晴花容緊貼著香枕，原本修長如畫的雙眉緊蹙成一團，顫聲言來。
“妾身天資雖非傲然，立誓修行，修至築基中期一路通途，此後，花去整整……二十年光景，終至築基六……層，卻是便宜了……你這不知……輕重的混賬……”
杜少卿霎時一呆，險些手舞足蹈。
“恭喜大夫人！”
“恭喜大夫人！”
“何時破階，你我夫婦心意相通，為夫怎未察覺？”
“混……賬”
陸安晴悶哼一聲，不由自主昂首，羞惱喝斥：“往後……定不饒你！”
杜少卿渾身緊繃，直吸涼氣，他暗道不妙，立時化作俯首帖耳。
“為夫不過邁入了練氣後期，修為甚是低微，現今遲疑不前，夫人不喜，就此作罷也是無妨？”
“呵呵！”
陸安晴更是惱怒，反手狠狠掐去，冷笑兩聲：“糾纏了數年，終讓你這混賬得償所願，錯過了這回，休……想！”
杜少卿又是一呆，直勾勾盯著大好夜景，心中火熱，卻無語以對。
陸安晴註目輕輕搖晃的錦帳，眼眸忽地泛起水霧，隨之化作一滴清淚，順頰緩緩滑落，暗自垂眉：“此花開晚……似有意，莫非不為昔人，只為今？……珠玉在前，瓦石難當！”
杜少卿久久不聞動靜，強忍暢意，興高采烈道：“大夫人，安好否？”
“混……賬，不知……徐徐……何為？”
“還請師父……呼……細心指教？”
“……可！”
“……”
翌日，天色大亮。
杜少卿盯著寸許外那雙眼眸，心蕩神移不能自持，窗外雨勢雖未漸弱分毫，入他兩耳，卻是斷斷續續。
他大感得意，吐了口濁氣，溫聲道：“師父入築基六層，實是可喜可賀，隨弟子同去拜謝兩位前輩指點，如何？”
“嗯？那等人物，怎會在意……這等……瑣碎之事？”
陸安晴緊摟身前之人，輕搖慢晃半晌，悵然一顫：“妾身有此機緣，足矣，豈能再去貪求，惹兩位前輩不喜。”
杜少卿聞言，微楞：我這貪心婆娘，也知分寸，是為何物？
他大嘴堵去品嘗，果然有如洪香息隨至，悄悄問道：“師父當真去了塵垢，始現了靈光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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計原擡頭，腫脹的眼泡極為明顯，皺巴巴的老臉沒有一絲表情，甚是肅穆。
“不是你這臭手的媳婦，難道，是他媳婦？”
“嗯？……我有夫人！”
藍衫文士本是挺背端坐，身形頓有輕晃，啞然失笑：“局勢不佳，勿遷怒旁人也，當心我家夫人尋來……”
杜少卿暗驚，老狗棋品太差，勝驕敗餒，不可觸犯！
他心下飛轉，待要顧自離開小院不去搭理，計瞎子刻意提及，會是隨興而為？
做了多年的家中管事，每日侍候師娘和師姐們，察言觀色這一套，甚熟。
且修行界有“三不公”，首要牢記“不公平”，萬勿與修為莫測的高修，較勁講理！
便步回了石桌旁，低聲輕喚：“這位道友，道友……，可曾醒來？”
那女修閑坐矮凳上，裙擺曳地，姿態仍極為雅致，沒有半分窘狀。
一雙璀璨晶瑩的眼眸，凝神註視桌面的棋局，未曾稍轉。
身側，倒有語聲渾濁響起：“啰嗦！”
杜少卿臉色訕訕，戰戰兢兢伸出大手，毫無阻礙，扶起了青絲如瀑的身影，未得到半句勸阻，直直出了院門。
昨日，陸安晴觀棋局入迷，猶能覺知些身外之事，這名女修混混噩噩，竟任由陌生修士擺布！
兩道緊挨的身影，迅即，消失於重重雨簾後。
院門，覆又緊閉。
藍衫文士手撫棋子，終走出了一步，眉梢輕揚。
“金丹小修當是哪家大宗的門人，觀天地異象，誤入城中罷了，就此便宜了那小兒，這等回護之情，莫非真是……閣下後輩？”
“下棋！啰嗦！聒噪！”
“哈……”
小院裏，突地雨急如箭，“砰砰砰……”
石桌上鑲嵌的那柄油紙傘，被雨箭砸得東倒西歪，嘎吱作響，未斜落於地。
“轟……隆……”
低垂半空的濃稠黑雲深處，有雷霆輕鳴，陰沈煩悶！
小巷裏。
杜少卿心中無由一跳，緊摟著那幽香襲襲的女修，駐足仰望：四周昏黑，真是天地同色，雖有雷聲，卻不見電閃！
浮繞巷中、常人難辨的薄薄水霧，較來時更為陰寒，他為練氣後期修士，先前出了院門，被水霧一近身，不由打了個冷顫。
那女修身上的寶衣，能隔絕綿密的雨簾，仍擋不住水霧的侵襲，尚未行至巷口，衣面漸漸凝結有細密的水珠。
杜少卿暗讚不絕，探手入懷，擦了擦水濕的掌心。
“那老狗亂點鴛鴦！此女應有築基修為，來歷不明，豈能與陌生修士親密同行，露了底細？”
聲名不顯的邪修，也是邪修，為正道修士覺察，會惹來諸多麻煩。
況且身懷大把靈符和平康坊市置辦的用度，與外人察知，不定引來窺伺。
小心謹慎為妙。
他東張西望，在巷子裏尋了個僻靜的角落，頂上有老樹遮掩，還算有些幹爽。
頗有幾分戀戀不舍，將身側的女修飛快丟下，甩手就溜。
清瓷城酒樓客房，有陸安晴師徒，等他照料；
回了紫荷居，東拼西湊十餘年，算上師娘，攏共有十一位修士，需他費心經營。
家事都忙不過來，平白無故，哪有閑心顧及外人？
任她自生自滅！
身後，有細弱的語聲輕喚：
“嚶，你……杜言……休走！”
“她既然醒來，不懼凡俗中人沾染，自會尋清幽之地歇息！”
杜少卿面色微變，舉起兩只衣袖牢牢掩住腦袋，身形急急飄閃，瞬間出了巷口。
那細弱的語聲，漸不可聞：“你……放肆……找死……”
落了兩日的雨，道中泥濘難行，少有趕路的行人，也沒有街坊鄰居在外閑聚。
他運使微星雲霧身法，在城裏的偏僻巷道疾竄，撞亂無數雨簾，不到一盞茶功夫，尋至了酒樓前。
堂中燈火通明，房客們避雨兩日，心中多有煩悶，呼朋喚友吃酒消遣，語聲雜亂。
“從未見過那女修，竟知我化名，果然是有心之輩！”
杜少卿摸了摸鼻尖，殘留了幾縷幽香，尚存幾分柔軟之感，略勝陸師姐一二，不如陸師侄渾厚。
化名而已，回了常陽坊市，數名築基道侶擋於身前，何懼之有？
爾爾！
客房裏。
那道熟悉的身影靜坐床沿，臉露幾分愁容，聞知動靜，強顏笑道：“師弟，可有求得良策？”
雕花大床中，一道身影覆被，猶在悠悠作眠。
“兩位前輩皆是通情達理的有道修士，小弟誠懇相勸，傳下了一段訣竅。”
杜少卿笑了笑，反手閉好房門，閃至床前。
見乖巧師侄心緒不佳，他大嘴堵去寬慰一二，把玩渾厚處，與她緩緩誦來。
“心是根，法是塵，兩種猶如……”
陸晚雪凝神聽過，輕嘆：“師弟，此等玄諭需慢慢領會，一時半會我也難解。”
杜少卿無奈點頭，大手探入錦被，摸索著查探了半晌：陸安晴身竅無異，真元流轉平和、毫不遲滯，沒有一絲傷勢。
他尋至一處，琢磨道：“那位前輩所言，大夫人怕是陷入了虛妄夢境，待她破了夢境，方能醒來？”
當日在箕煞山，陸安晴和孫淩瑤也曾被一憂和尚誘入幻境，他使出老大功夫，受了諸多煎熬，與任綺兮聯手，才將她倆喚醒。
那時陸孫兩位師姐的真元會護持自身，外人但凡靠近，就會被護身功法反制。
現下陸安晴不禁外人近身，他掌心渡去真氣查探身竅，也無半分阻礙，應可感知周遭之事……
陸晚雪沈吟少許，有了些許揣測，神色凝重傳音道：
“師弟，那位前輩提及了修煉心法真性之事，……與我等非親非故，不過數面之緣，何以至此？”
凡俗有言，“本性難移”，然人之心性變幻無常，最是難以把握，不說外人，自身都難辨得本性？
遑論修士極為善於掩飾，少以真性示人，時時謹防被人算計，修行年歲越長，經歷愈多，心性若是未歸本真，倒更易蒙塵染垢。
修士，想要識得自身真性，實較常人更為艱難。
故前人有言，“心迷不悟，沈淪生死！”
陸晚雪59歲築成大道之基，師父和孫師叔才詳細提及了此事。
修行，當需修心，棄假還真，識得本來模樣，圓融自身道心，方能做到“物外觀”，進一步體悟天地奧妙。
而築基修士蘊出的識海，納於腦海，可視為人身內的一方小世界。
修煉時，魂魄神識進入識海，不為身外之事所擾，更容易摒棄雜念，靜悟自身道心。
她家師父既能感知身外之事，又不回應呼喚，莫非是觀棋局有所悟，將魂魄神識，盡數沈入了識海？
“識海，是人身內一方小世界？”
杜少卿心中微動，若非邪魔巫浦的識海，被他肉身截留了一部分，且他進入識海數回，領略過那灰蒙蒙迷障的情景，定然聽不懂陸師侄這番晦澀的言語。
“二夫人，你我魂魄，能否去大夫人識海，喚醒她？”
陸晚雪知他淺薄，也不為怪，輕聲道：“師弟，咱們魂魄離體，去了師……她識海，便是奪舍！”
說到此處，她盯著身側之人，鄭重叮囑：
“世人精氣神，皆與肉身相匹配，師弟築基後，切勿好奇，將魂魄離體，窺探外人肉身！當心自身魂魄，無法掙脫別人肉身的桎梏！”
奪舍之事，不為天道所禁，卻有諸多隱患。
“別人的肉身，哪有自身好使喚，二夫人盡管放心！”
杜少卿連連應是，抽出錦被裏的大手，在灰衣上揩了揩。
“先前提到箕煞山，小弟倒想起了那時所用的法子，或能喚醒大夫人。”
“是何法子？”
陸晚雪瞥眼灰衣上的痕跡，臉色微紅，師父困眠一天一夜，情形未明，終究不妥。
杜少卿想了想，摟過佳人，湊耳嘀咕：“大夫人知我倆在身邊侍候，躲在夢境或識海裏好是悠閑，待小弟惹惱她……”
“這？”
陸晚雪臉頰滿布紅暈，忍不住嬌羞一笑，立時覺知在師父當前，有些失禮，忙埋首傳音。
“近年來，師……她最為憂心境界停滯，師弟當多多煉化靈果，借去足量真氣，以防無法收場。”
“二夫人不愧是小弟賢妻，所言有理！”
杜少卿心花怒放，閃去榻上盤坐，取出玉盒，飛快服下一枚靈果。
一個多時辰後。
他煉化三枚銀葉清靈果，覺還有餘力，又服下了一枚，將之盡數煉化，氣海攏共存了縷真氣。
高階靈果，添補真氣，極為稱心。
這般，便花銷了120餘塊靈石。
豪奢！
若是每日如此，一年需四萬多塊靈石，抵陸孫兩位師姐每年的用度，尋常練氣修士，能有這等身家？
不算不知道，
修士修行，缺了靈石用度，無疑會難上數籌。
他心下隱隱作痛，步至床前，摟著那獨坐的妍姿俏麗身影，溫聲蠱惑。
“你家師……她若大怒，還需二夫人在旁相護，莫讓為夫白白丟了小命。”
陸晚雪神色古怪，探手擺弄，湊耳道：“師父是夫君道侶，豈會痛下狠手？”
杜少卿直直搖頭，愁眉苦臉道：“二夫人哪知她狠辣之處，前年孫師姐去了紫荷居，為夫險些喪命在她絕情掌下。”
“可！”
陸晚雪笑著頷首，玉手輕輕一推，陡然掙脫束縛，閃出了窗格外，消失於綿密的雨簾後。
杜少卿立時傻眼，暗惱：陸師侄言行不一，已有我幾分風範，不愧是自家道侶。
桌上銀燭，忽滅，燈芯漸沈。
夜色，漆黑一片。
明月匿跡，星光隱蔽。
這雨不知還會下多久。
他心中火熱，擠入了錦被，摟著那俏麗身影，湊耳輕喚了數聲。
毫無回應。
實有任君施為之態……
不知過了多久。
杜少卿深嗅烏發清香，忽地吐了口濁氣，神思飄忽。
借出20萬縷真陽之氣，身前佳人都未啟唇道謝，甚是不知趣。
他緩緩揭開錦被，屏聲靜氣，細觀那方妙境。
窗外雨勢極大，水霧迷漫，樹叢倒歪，一塌糊塗。
陸師侄消失無蹤，客房亦然緊閉，不便迎客，卻令人神往。
“大夫人，大夫人……”
客房裏，除了連綿不歇的轟響雨聲，仍無熟悉的呵斥應他。
杜少卿又溫聲喚了數次，斟酌了半宿，終是緩緩湊去，口中念念叨叨。
“大夫人昏迷了兩日，二夫人淚痕斑斑，甚是擔憂，連修煉之事都耽誤了。”
“弟子為搭救師父，嘶……方出此下策，還請夫人……呼……萬勿見怪……”
如若天傾的雨夜，陰寒之意，似又增添了幾分。
“轟……隆……”
與夜色難分彼此的厚厚黑雲深處，有雷霆，又輕鳴。
城中一隅，竟有奇花異草，無聲無息綻然。
杜少卿樂不可支，毅然決然，修習心心念念的那門術法。
“嗯？”
身前忽地漸起震顫，隨之，有語聲幽幽嘆息：“混……賬！”
“夫人可是破除了虛妄夢境，終於醒來？”
杜少卿頓時遲滯，心跳慌慌，話語都有了兩分結結巴巴。
佳人伏臥作眠，異象漸消，倒看不見她神色。
他腦中飛轉，忙湊耳關切道：“前日夫人觀摩兩位前輩的棋局，隨興消遣而已，怎會久久昏睡？”
陸安晴花容緊貼著香枕，原本修長如畫的雙眉緊蹙成一團，顫聲言來。
“妾身天資雖非傲然，立誓修行，修至築基中期一路通途，此後，花去整整……二十年光景，終至築基六……層，卻是便宜了……你這不知……輕重的混賬……”
杜少卿霎時一呆，險些手舞足蹈。
“恭喜大夫人！”
“恭喜大夫人！”
“何時破階，你我夫婦心意相通，為夫怎未察覺？”
“混……賬”
陸安晴悶哼一聲，不由自主昂首，羞惱喝斥：“往後……定不饒你！”
杜少卿渾身緊繃，直吸涼氣，他暗道不妙，立時化作俯首帖耳。
“為夫不過邁入了練氣後期，修為甚是低微，現今遲疑不前，夫人不喜，就此作罷也是無妨？”
“呵呵！”
陸安晴更是惱怒，反手狠狠掐去，冷笑兩聲：“糾纏了數年，終讓你這混賬得償所願，錯過了這回，休……想！”
杜少卿又是一呆，直勾勾盯著大好夜景，心中火熱，卻無語以對。
陸安晴註目輕輕搖晃的錦帳，眼眸忽地泛起水霧，隨之化作一滴清淚，順頰緩緩滑落，暗自垂眉：“此花開晚……似有意，莫非不為昔人，只為今？……珠玉在前，瓦石難當！”
杜少卿久久不聞動靜，強忍暢意，興高采烈道：“大夫人，安好否？”
“混……賬，不知……徐徐……何為？”
“還請師父……呼……細心指教？”
“……可！”
“……”
翌日，天色大亮。
杜少卿盯著寸許外那雙眼眸，心蕩神移不能自持，窗外雨勢雖未漸弱分毫，入他兩耳，卻是斷斷續續。
他大感得意，吐了口濁氣，溫聲道：“師父入築基六層，實是可喜可賀，隨弟子同去拜謝兩位前輩指點，如何？”
“嗯？那等人物，怎會在意……這等……瑣碎之事？”
陸安晴緊摟身前之人，輕搖慢晃半晌，悵然一顫：“妾身有此機緣，足矣，豈能再去貪求，惹兩位前輩不喜。”
杜少卿聞言，微楞：我這貪心婆娘，也知分寸，是為何物？
他大嘴堵去品嘗，果然有如洪香息隨至，悄悄問道：“師父當真去了塵垢，始現了靈光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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